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目前中国裁判文书网、Openlaw、无讼、北大法宝上还均未收录，因为这份由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出具的终审裁定的落款时间是2019年8月16日。

当事人的无罪辩护人是上海骥路律师事务所（原上海沃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也是1982年被司法部授予律师资格的沈新奇律师。

我是在骥路律师事务所的中秋晚宴上初识沈律师的，这个故事也是沈律师趁着酒兴亲自给大家口述的，事后他与我们分享了整个案件的判决、裁定，以及他起草的上诉状和三份辩护意见。他说的很轻松、很自豪，大家也都举杯祝贺，因为这个案例，历经三载，一审判刑，二审发回重审、改判无罪，检察院抗诉，最终法院驳回抗诉，维持无罪，确实大快人心！但个中滋味，相信也只有沈律师自己最有深切体会。

“文书仅仅是文字表述。事实上，我站在公检法对立，这个味道不好偿。”沈律师这样告诉我。

因为，说到无罪辩护，从难度和可操作性上来说，都不是大部分刑辩律师的首选方案。在我国刑辩历史上，一审判决有罪、通过二审再审改判无罪的案例也是屈指可数。因为无罪辩护，意味着律师要和公权力机构争锋相对、戈矛相向！意味着公检法办错了案件、冤枉了好人！意味着国家需要对被错判的当事人给与经济和精神损害的双重赔偿！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无罪辩护律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对抗这样的腥风血雨，刀剑风霜。

我根据沈律师提供的文书整理了这个案件的全部脉络，希望读者首先有个直观的感受：

2016年2月9日夜，当事人乔A，因不满自己建造围墙遭乔B（堂兄）举报而至乔B家外，掀翻乔B家的桌子并辱骂乔B，乔B遂出门查看，乔A被前来的妻子和弟弟规劝回家，乔B追赶至乔A家门外的道路上质问乔A，继而相互厮打，致使乔A、乔B两人均受伤。经法医学鉴定，乔A轻微伤，乔B的手部伤势构成轻伤。

2017年2月13日，浦东新区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向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对乔A提起公诉。2017年3月，沈律师和李晖律师正式接受乔A家属的委托为乔A辩护，在会见当事人了解案情后，向法院调阅了案卷材料。凭着专业直觉，沈律师在查阅了大量医学鉴定文献，咨询了骨科专业医师的意见后，对作为关键证据的司法鉴定意见书提出了质疑，即对乔B右第5掌骨基底部骨折引成轻伤的成因提出了质疑。事实证明，沈律师切中了本案的要害。

在浦东新区法院开庭审理期间，辩护律师即提交了第一份无罪辩护意见，并当庭获得法院同意由上海市浦东医院骨科副主任医师顾利华先生就鉴定人作出的鉴定意见和情况说明发表专业意见。顾医生表示：伤者右第5掌骨基底部骨折是由于其自身在拳击他人的过程中形成！但最终浦东新区法院仍然采信了鉴定人的鉴定结论，认为乔B右第5掌骨基底部骨折系被外力直接击打造成，于2017年5月10日判决被告人乔A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七个月。

2017年5月16日，在收到一审判决后，沈律师义愤填膺，立即起草了长达五页的上诉状，请求上海市一中院撤销原判，判决上诉人无罪。并依法申请重新对乔B轻伤的成因进行鉴定。二审期间，沈律师递交了第二份无罪辩护意见，还递交了多份医学鉴定文献报告，其结论都是“诸掌骨中以第5掌骨骨折最为常见。就部位而言，又以基底部骨折最为常见，多见于间接暴力传导作用所致。”即乔B的伤情是典型的“拳击伤”，是自身在击打乔A过程中由内而外形成的，而非外力击打所致。

在沈律师的努力下，上海市一中院于2017年9月25日作出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期间，浦东新区检察院先后二次以需补充侦查为由申请延期审理，浦东新区法院亦同意延期审理。另浦东法院又申请上级法院批准延长审理期限3个月。这期间，本案当事人乔A依然被羁押。后因刑期届满，案件尚未终结，法院决定对乔A取保候审。2018年10月19日浦东新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判决被告人乔A无罪！此时离原一审判决的乔A刑期届满（即2017年11月27日）已近一年。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浦东新区检察院又以判决采信证据、认定事实有错误为由，于2018年10月31日向上海市一中院提起了抗诉，上海市检察院第一分院审查后亦于2019年2月1日向上海市一中院提交了《支持刑事抗诉意见书》，并在庭审中建议法院以寻衅滋事罪追究乔A刑事责任。此间，沈律师再次向一中院递交了第三份无罪辩护意见。

上海市一中院审理认为，原审法院采信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伤势成因鉴定意见作出判决，并无不当。乔A的行为亦不能认定为寻衅滋事罪。因此，上海市一中院于2019年8月16日作出终审裁定，裁定驳回抗诉，维持原判。

 ……

案件说完了，但故事还在继续。

“目前本案已经申请国家赔偿，但不知何时能兑现。我希望了解此案背后的故事，查处相关责任人。使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司法系统能尽可能成为一片净土。”沈律师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对当事人负责到底的态度，以及对司法公平正义的渴望。

本文只言真实，不说成功，因为对当事人而言，没有任何成功可言！这样的人生经历，恐怕会像一把烙铁深深地把痛烙在当事人的记忆里，根本无法用金钱来磨灭和抚平！而对于辩护律师而言，在这个案件过程中，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和代价、承受多少的压力和阻碍，才能将无罪辩护进行到底？！

沈律师，近四十年的律师执业经验，依然活跃地奋斗在辩护一线，他的一言一谈，他的举手投足，都是岁月积淀的沉稳和威武不屈的坚毅！那个年代的律师，他们不对当事人夸大其词，他们不作网络营销，他们只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办案，以当事人的好评和口碑作宣传。作为同事和晚辈的我，无以言表内心的敬佩和感动，只能化作这只言片语，希望看到的读者，除了了解到这个真实的无罪辩护案例之外，还能感受到在我们的律师队伍里还有这样的一位好律师！

本文作者：李哲，上海骥路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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